归有光《世美堂后记》原文及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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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有光 原文: 余妻之曾大父王翁致谦, 宋丞相魏公(注)之后;自大名徙宛丘, 后又徙余姚。元至顺间, 有官平江者, 因家昆山之南戴, 故县人谓之南戴王氏。翁为人倜傥奇伟, 吏部左侍郎叶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时名德, 皆相友善, 为与连姻。成化初, 筑室百楹于安亭江上, 堂宇闳敞, 极幽雅之致;题其扁曰“世美”。四明杨太史守肚为之记。 嘉靖中, 曾孙某以逋官物粥于人。余适读书堂中吾妻曰君在不可使人顿有黍离之悲余闻之固已恻然然亦自爱其居闲靓可以避俗嚣也乃谋质金以偿粥者;不足, 则岁质贷;五、六年, 始尽雠其直。安亭俗砦窳而田恶。先是, 县人争以不利阻余;余称孙叔敖请寝之丘、韩献子迁新田之语以为言, 众莫不笑之。余于家事, 未尝訾省。吾妻终亦不以有无告;但督僮奴垦荒莱, 岁苦旱而独收。每稻熟, 先以为吾父母酒醴, 乃敢尝酒。获二麦, 以为舅姑羞酱, 乃烹饪。祭祀、宾客、婚姻、赠遗无所失, 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 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有遘悯不自得者, 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以余好书, 故家有零落篇牍, 辄令里媪访求, 遂置书无虑数千卷。 庚戌岁, 余落第出都门, 从陆道旬日至家。时芍药花盛开, 吾妻具酒相问劳。余谓:“得无有所恨耶。”曰:“方共采药鹿门, 何恨也?”长沙张文隐公薨, 余哭之恸, 吾妻亦泪下, 曰:“世无知君者矣!然张公负君耳!”辛亥五月晦日, 吾妻卒;实张文隐公薨之明年也。 后三年, 倭奴犯境, 一日抄掠数过, 而宅不毁, 堂中书亦无恙。然余遂居县城, 岁一再至而已。辛酉清明日, 率子妇来省祭, 留修圮坏, 居久之不去。一日, 家君燕坐堂中, 惨然谓余曰:“其室在, 其人亡, 吾念汝妇耳!”余退而伤之, 述其事, 以为《世美堂后记》。 (注)魏公:即王旦, 他长期在相位, 参与军国重事, 很受倚重, 死后封魏国公。 译文: 我妻子的曾祖父王致谦是宋朝丞相魏公的后代。他们家从大名府搬迁到宛丘, 后来又迁徙到了余姚。在元朝至顺年间, 他们家出了一位在平江路做官的, 又因为他们家居住在昆山的南戴, 因此, 县里的人都称他们家为南戴王氏。王翁他老人家性情豪爽洒脱, 奇异不凡, 与吏部左侍郎叶盛、大理寺卿章格, 都是当时德高望重的人, 他们相互之间交情很好, 并结成儿女亲家。到成化初年, (王致谦)在安亭江边建了上百间房子, 厅堂十分宏伟宽敞, 极尽优雅的情趣, 又在匾上题了“世美”二字。四明的杨守阯太史为它写作了《世美堂记》。 嘉靖中期, 王翁的曾孙因为欠官府的税金要把世美堂买给别人。我正在家中读书, 我妻子说:“只要有你在, 就不能让人有家园毁坏的悲哀。”我听了这话, 本来觉得很伤感。然而(我)自己也很喜欢那里环境的幽静、美好, 可以避开尘世的喧嚣打扰。于是, 我想借钱来还给那个买主(买下世美堂);钱不够, 就每年典押借贷;过了五六年, 才还完那些钱。安亭这个地方民风懒惰, 土地贫瘠。开始时, 县里的人争着用这样做的害处来阻止我, 我就说了孙叔敖请求寝丘、韩献子迁都新田的典故给他们听, 众人都笑我。我对于家中的账务, 自己从来没有计算、核查过。我的妻子也从来不把情况告诉我, 只是叫僮奴们去开垦荒地, 在大旱的年成, 只有我家的地获得丰收。当稻子成熟的时候, (我的妻子)先用它们酿酒给我的父母品尝, 自己才敢尝。当大小麦丰收了的时候, (我的妻子)先用它们做成美味的酱给公婆, 自己才敢用它做菜。祖宗的祭祀、宾客的接待、子女的婚嫁、亲友间的礼尚往来, (她)没有做得不周到的, 姐妹中孤苦无依的大都来投奔我, 四方往来的读书人没有不照顾住和吃的。有时候碰到不顺心的忧愁事, (她)最后都默默接受没有怨言。因为我喜爱读书, 那些旧时的书香人家的零散的书籍, (她)就找邻里去寻找, 于是购置的书籍不下几千卷。 庚戌年的时候, 我到京城参加会试落榜, 走陆路过了十天才到家。那个时侯正是芍药花盛开的时候, 我的妻子准备了美酒来慰劳我。我说:“难道没有遗憾吗?”她说:“抛弃功名事, 隐居不出仕, 有什么好遗憾的呢?”长沙的张文隐去世的时候, 我悲伤地痛哭, 我的妻子也潸然泪下, 说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解你的人了!但是张公是有负于你的�。 毙梁ツ晡逶履�, 我的妻子去世了, 是在张文隐去世后的第二年。 又过了三年, 倭奴侵犯我国边境, 在一天之中多次经过掠夺, 然而我的房子却没有毁坏, 堂里的书也没有损毁。后来我一直居住在县城, 一年才去两次而已。辛酉年的清明节, 我带着儿子和儿媳前来祭扫, 留下来把损坏的地方加以修葺, 长住在这里没有离开。一天, 我的父亲闲坐在厅堂里, 悲痛地对我说:“房子还在, 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想起了你媳妇啊!”我退下后对此感到十分哀伤, 于是将这些记录下来, 写了这篇《世美堂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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