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与友人论学书》原文及翻译
| | 顾炎武 原文: 比往来南北, 颇承友朋推一日之长, 问道于盲。窃叹夫百余年以来之为学者, 往往言心言性, 而�:醪坏闷浣庖�。 命与仁, 夫子之所罕言也。性与天道, 子贡所未得闻也, 性命之理, 著之《易传》, 未尝数以语人, 其答问士也, 则曰“行己有耻”;其为学, 则曰“好古敏求”;其与门弟子言, 举尧、舜相传所谓“危微精一”之说, 一切不道, 而但曰:“允执其中, 四海困穷, 天禄永终。” 呜呼!圣人之所以为学者, 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 “下学而上达。”颜子之几乎圣也, 犹曰:“博我以文。”其告哀公也, 明善之功, 先以之博学。自曾子而下, 笃实无若子夏, 而其言仁也, 则曰, “博学而笃志, 切问而近思。” 今之君子则不然, 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 “譬诸草木, 区以别矣”, 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 以求一贯之方, 置四海之困穷不言, 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 是必其道之高于夫子, 而其门人弟子之贤于子贡, 祧东鲁而直接二帝之心传者也!我弗敢知也。 《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亦谆谆矣, 乃至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之所问, 与孟子之所答者, 常在乎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间。以伊尹之元圣, 尧舜其君其民之盛德大功, 而其本乃在乎千驷一介之不视不取。伯夷、伊尹之不同于孔子也, 而其同者则以行一不义, 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是故性也, 命也, 天也, 夫子之所罕言, 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 孔子、孟子之所恒言, 而今之君子所罕言也。谓忠与清之未至于仁而不知不忠与清而可以言仁者未之有也谓不忮不求之不足以尽道而不知终身于忮且求而可以言道者未之有也我弗敢知也。 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何?曰“博学多文”, 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 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 皆有耻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 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 故曰, “万物皆备于我矣, 反身而诚。” 呜呼!士而不先言耻, 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 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 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虽然, 非愚之所敢言也, 且以区区之见, 私诸同志而求起予。 (节选自顾炎武《与友人论学书》) 【注】①危微精一:“人心精危, 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字心传的简称。后来宋儒把它当作尧、舜、禹心心相传的个人修养和治理国家的原则。②祧(tiāo):远祖之庙, 这里做超越解。③忮(zhì):忌恨。④求:贪求。 译文: 近来我来往于南方北方, 很承友朋们以尊师之礼相待, 这其实有点像向瞎子问道, 实不敢当。我独自以为, 百年来以来的学者常常说心说性, 然而他们却茫茫然不得其真谛。命与仁, 孔子是很少谈到的, 人性与自然规律, 子贡没有听说过, 人性与命运的道理出自《易传》, 未曾多次与人谈起, 他回答士人的准则是“自己行事要知道什么是耻辱”。 孔子谈自己的治学, 也只是说“喜欢古代的诗书礼乐, 勤奋去追究。”他与门内弟子说话中, 所有那些所谓相传尧舜的所谓“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的说法, 全都不提, 而只是说:“不偏不倚地执政, 如果天下有穷困, 那么, 上天赐与的福份就终止了。” 呜呼!圣人的用来作学问的方法, 这是怎样的平易而且可以以遵循的�。∷运�, “从初级学起而可以达到高深的水平。”颜回已接近圣贤的水平了, 还说:“教我各种知识, 以使我学问渊博。”孔子告示鲁哀公时说, 明辨善恶的功夫, 首先要拥有博深的学问。从曾参以下, 修养、没有比得上子夏的, 可子夏说起“仁“来, 却这样解释:“要广博地学习, 有坚定的志向, 恳切地发问并且多方面地思考当前的问题。” 现在的君子却不是这样, 他们聚集宾客、弟子、求学者, 数十或数百人“就像草木一样繁多应该加以区分”, 可是却一律和他们讲心讲性。舍弃“多学而增长见闻”, 来寻求统一贯通的方法, 把天下的穷困放在一边不管却一天到头讲危微精一之说, 这一定是他的道要比孔子高明, 而且他们的门人弟子都比子贡还圣贤, 这真是把孔子的儒学弃在一边而直接得二帝真传�。∥也桓蚁嘈潘�。 《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也是反复恳切了, 于是和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诸人的提问和孟子的回答中, 常常在于出仕和隐居, 离职与就职, 拒绝与接受、取得与付出的关系方面。) 以伊尹这样的大圣人, 有使君成为尧舜那样的君, 使民成为尧舜那样的民的巨大功劳, 而其本性却在于就算有四千匹马, 一匹马也不看不取这样小而具体的地方。伯夷、伊尹的特点不同于孔子, 但他们有与孔子相同的地方, 就是做一件不义之事, 杀一个无辜之人, 就算得到天下, 他们也不不会做。 所以, 本性、天命等, 是孔子很少说到的, 可是却是现在的君子却常常挂在嘴边;出仕与隐居, 离职与就职, 拒绝与接受, 取得与付出之间的分辨, 孔子、孟子常常谈及, 可今天的君子却很少谈到。这就是说忠诚和清正还未达到仁, 而不知道不忠诚不清正却可以大谈特谈仁,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还说“不嫉妒、不不贪求”还不足以达到道的要求, 可我不知道, 一辈子都在嫉妒和贪求的人却可以大谈其道, 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些人的作为, 我真的不敢相信。 我所说的圣人的道理是怎么样的呢?是“博学多文”, 是“行己有耻”。从自己的为人处事以至到天下国家, 都是应当学习的事情;从做子弟、臣子、朋友以至处理隐居出仕、合交往, 拒绝与接受, 取得与付出等, 都是包含有耻的事。) “知耻对于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不以粗衣淡饭为耻, 而以普通百姓没有受到自己的恩惠为耻。所以说, “即使万物都为我备好了, 反躬自问而没有愧疚。” 呜呼!士人不把有耻入在首位, 则是无根本的人, 不好古人的诗书礼乐和丰富的见闻, 就是空虚的学问, 靠无根基的人而讲空虚的学问, 我看见他们每天都在提做圣人, 但离圣人越来越远了。虽然如此, 也不是我敢断言的, 姑且把这小小的看法私下里给同道的说说, 来给我启发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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