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新轩乐府引》原文及翻译
| | 元好问 原文: 唐歌词多宫体, 又皆极力为之。自东坡一出, “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 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气象。虽时作宫体, 亦岂可以宫体概之?人有言乐府本不难作, 从东坡放笔后便难作, 此殆以工拙论, 非知坡者。所以然者, 《诗三百》所载, 小夫贱妇幽忧无聊赖之语, 时猝为外物感触, 满心而发, 肆口而成者尔。其初果欲被管弦、谐金石, 经圣人手, 以与《六经》并传乎?小夫贱妇且然, 而谓东坡翰墨游戏, 乃求与前人角胜负, 误矣。 自今观之, 东坡圣处, 非有意于文字之为工, 不得不然之为工也。坡以来, 山谷、晁无咎、陈去非、辛幼安诸公, 俱以歌词取称, 吟咏情性, 留连光景, 清壮顿挫, 能起人妙思。亦有语意拙直, 不自缘饰, 因病成妍者, 皆自坡发之。近岁新轩张胜予亦东坡发之者�!� 时南狩已久, 日薄西山, 民风国势有可为太息而流涕者, 故又多愤而吐之之辞。予与新轩臭味既同, 而相得甚欢。或别之久而去之远, 取其歌词读之, 未尝不洒然而笑, 慨焉以叹, 沉思而远望, 郁摇而行歌, 以为玉川子尝孟谏议贡馀新茶, 至四碗发轻汗时, 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真有此理。退之《听颖师弹琴》云:“呢呢儿女语, 恩怨相尔汝。忽然变轩昂, 勇士赴敌场。”吾恐颖师不足以当之。 予既以此论新轩, 因说向屋梁子。屋梁子不悦曰:“《麟角》《兰畹》《尊前》《花间》等集, 传播里巷, 子妇母女交口教授, 媱①言媟②语, 深入骨髓, 牢不可去, 久而与之俱化。浮屠家谓笔墨劝淫, 当下犁舌之狱。自知是巧, 不知是业。陈后山追悔少作, 至以《语业》命题, 吾子不知耶?《离骚》之《悲回风》《惜往日》, 评者且以“露才扬己、怨怼沉江”少之, 若《孤愤》《四愁》《七哀》《九悼》绝命之辞, 《穷愁志》, 《自怜赋》, 使乐天知命者见之, 又当置之何地耶?治乱, 时也;遇不遇, 命也。衡门之下, 自有成乐, 而长歌之哀甚于痛哭, 安知愤而吐之者, 非呼天称屈耶?世方以此病吾子, 子又以及新轩, 其何以自解?” 予谓屋梁子言:“子颇记谢东山对右军哀乐语乎年在桑榆正赖丝竹陶写但恐儿辈觉损此欢乐趣耳东山似不应道此语果使儿辈觉老子乐趣遂少减耶? ” 【注】①媱(yáo):艳美;②媟(xiè):淫秽 译文: 唐代歌曲的词大多是宫体, 又都极力来写。自从苏东坡一出现, “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 真有“片刻间九天龙马就在绢上显现, 一下比得万代凡马皆成了平庸”的气象。虽然有时会写宫体乐府, 难道就可以用宫体来概括它吗?有人说乐府本来不难写, 但自从苏东坡纵笔而写之后就很难创作了, 这大概是根据优劣来评论, 不算是了解苏东坡的人。之所以这样的原因, 是因为《诗三百》所记载的, 地位低微的男女忧伤又没寄托的言语, 偶尔突然被外物感动触发, 充满内心而抒发出来, 随口形成而已。当初真想配合管弦金石之类的乐器, 经过圣人的手, 来和《六经》一同流传吗?地位低微的男女尚且这样, 更可况苏东坡笔墨绰有余力而不经意为之, 却要求和前人比高下, 这是错的。 从当今来看, 苏东坡过人之处在于, 不是故意追求文字的精巧, 而是不得不这样就成为精巧了。苏东坡以来, 黄山谷、晁无咎、陈去非、辛幼安等人, 都凭着擅写歌词而获得声望, 他们歌咏性情, 沉醉于美景, 风格清新豪�。鞫俅煲盅�, 能引发人的精妙构思。也有语意拙朴率直, 不加修饰, 却因为缺点变成美好的一面, 都从苏东坡这里产生的。近年来新轩张胜予也是苏东坡激发的吗? 当时南迁已经很久了, 国运日薄西山, 民风国家运势有很多为之叹息而流泪的, 因此新轩的诗词中有很多抒发愤激之情的言辞。我和新轩脾气相同, 而且彼此投合。有时候相别太久又相距很远, 拿他的歌词来读, 不由地笑出来, 感慨而叹, 深思又远望, 喜悦得边走边唱, 就认为像玉川子品尝孟谏议的贡余新茶, 到了第四碗发出轻微的汗时, 有生以来愤慨的事全部向毛孔发散出去, 真是有这样的道理啊。韩退之《听颖师弹琴》中说:“仿佛小儿女耳鬓厮磨, 窃窃私语。琴声变得昂扬激越起来, 就像勇猛的战士挥戈跃马冲入敌阵。”我恐怕“颖师”给韩愈的感受也不能与它相比。我已经用这个来评论新轩, 于是说给屋梁子听。屋梁子不高兴地说:“《麟角》《兰畹》《尊前》《花间》等集子, 在里巷中传扬散播, 儿子与媳妇母女彼此交谈传授, 艳美淫秽的言语, 深入内心, 牢固而不可去除, 时间久了就和它融合在一起了。佛家说道写诗文鼓吹淫秽之事, 应当被打入割舌地狱。自身知道这是取巧, 不知道是恶业。陈后山追悔年少时的作品, 以致用《语业》来拟题, 你不知道吗?《离骚》之《悲回风》《惜往日》, 评论的人尚且用“露才扬己, 怨怼沉江”来批评它, 像《孤愤》《四愁》《七哀》《九悼》这样的绝命的文辞, 《穷愁志》, 《自怜赋》, 让安于处境而虑的人见到, 又会把它放在什么地方呢?安定与动乱是时势;得不得志, 是命运决定的。居于简陋的房屋的下面, 自然有现成的快乐, 然而放声高歌的哀痛比尽情的哭泣更过分。怎么知道愤慨然后抒发出来的人不是呼喊上天叫屈呢?世上正用这个来批评你, 你又用这个来推及新轩, 那用什么自我辩解?” 我对屋梁子说:“你还记得谢东山对王右军说过关于哀乐的话语么?‘人到晚年, 正要依赖音乐来怡悦情性, 消愁解闷。只是怕儿辈发觉, 减损了这等欢乐的趣味而已。’谢东山似乎应该说这样的话。果真让儿辈发觉, 难道父亲的乐趣就会减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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